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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又會如何對待自己?

如三千年前那些人一樣對自己舉起屠刀?還是……

還是舉起屠刀吧!

青鸞心裏苦笑,幽幽地嘆了口氣。

至少這樣,他就不用面對最終的結局,也不會與世界為敵。

“你決定了?”

突然的聲音讓青鸞一驚,驀然回首卻看見那飛揚的眉宇秀致如工筆描繪,一雙清冽的藍眸直直望進心底。

青鸞眼中滑過一片黯淡,唇角卻揚起,“我……過不了自己。”

“我說過,如果你再犯錯,我便與你同罪……”

同罪!青鸞訝然,她知道這兩個字有多重。

一旦如此,白鳳將要背負的重罪尤甚於三千年前的自己,他要背叛自己的同類!他的心所承受的悲痛,肯定比三千年前的自己更甚!他必須默默承擔所有的痛苦,不動聲息、不哼一聲,因為他別無選擇,無可排遣。那他,必需具備怎樣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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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是好劍!寒鋒透徹,殺氣凝肅。

這柄劍,正被人用鹿絨軟布緩緩擦拭。擦劍的人,白發如雪,目似冷星。

“咳咳,衛莊大人好興致!”一個眸角刺青妖冶,面色卻有些蒼白的少年含笑走來,“聽說,蓋聶那些人竟然沒死,如幽魂般的又回來了……”他頓了一頓,“而且都去了楚王項氏的營中,不知衛莊大人有何高見?”

衛莊眼都沒擡,“我聽說東皇也回來了,比起那些人,星魂大人不更應該關心這條消息麽?據我所知,東皇可是一直惦記著你……”

“他惦記那是他的事,何況只有滿心記掛的人才會惜命……而我,”星魂眉尖一揚,“我關心的是衛莊大人的打算……”

衛莊已擦完了劍,隨手將鹿絨軟布一仍,依舊沒有擡眼,“你認為我會有何打算?”

星魂自行找了個凳子坐下,冷冷發笑,“自始皇崩逝,主位遭竊,天下群雄並起。先生與沛公合兵是形勢所逼,如今……”

“如今有何不同?”

“譬如大人現今的主公並非韓王之後,而是個……”星魂說到這裏頓住,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看著衛莊,“項羽乃楚國貴族,自詡英雄,光是光,影是影,分的清清楚楚。這上不得臺面的事,在楚營可是寸步難行,何況他們與先生還有前隙,所以先生來這裏當是權宜之計。如今……先生準備如何放置白鳳?又準備如何面對蓋聶?準備何去何從?”

衛莊指尖一動,眼中一道冷光掃來,“想當年,國師大人對大秦可是忠心耿耿,可惜才幾年功夫就變為一個泗水流寇的馬前之卒……如此善變的功力,還真讓人佩服。”

他這夾槍帶棒的一番話卻也沒讓星魂生氣,只挑了挑眉,“在我眼裏,大秦早在三年前就隨始皇和公子埋入黃土了,如今在那廟堂之上的,不過是些竊國小醜。我又何愧之有?”

衛莊聽了,眉目到舒展了幾分,轉過身,直視星魂,“我從來也只行自己認定之事,至於他人是英雄狗熊,與我何幹?至於白鳳……我流沙的人、流沙的事,還勞不動國師操心。”

話語甚是無禮,但星魂卻似乎相當滿意,展眉笑道:“蕭大人說的不錯,與先生合作確實相當有趣。”說著,起身緩緩離去,走了一半,忽又停住,“忘了說一句,狗熊往往比英雄命長。”

待他消失在朦朧月色之中,赤練才從一邊林中走出,“衛莊大人,此人……”

“記住!這個世界有的只是相互利用的關系和利益的大小,沒有誰是永遠的朋友,也沒有誰會是永遠的敵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天下豪賭

夜至初更,楚營方圓三百裏內,盡是一片燈火,絲毫沒有將息的跡象,人聲擾亂。

就在此時,不知由哪裏傳來一縷琴音,由闊至渺,層層疊疊,似是高山絕壁,錚錚鏗鏘,只感覺無限蒼涼,卻又見那山崖間搖曳出花,仿佛聞得花香襲人,將身體內每一個毛孔都舒熨開來。琴音悠長回旋,漸漸攀高,仿佛從谷底直飛入天的飛鳥,越飛越高,至藍天入白雲,追轉遨游。然而忽又從極高處直落入澗,一時屏息只覺心砰的一聲從那天際墜下,以為會是粉身碎骨,卻原來不過是落入小河,身邊流水潺潺,水聲涓涓,於耳邊輕繞環轉。琴音漸繞漸快,漸繞漸強,仿佛忽然間水流湍急,又慢慢開闊起來仿佛萬川匯至江海。聲音豪邁,讓人心中逐漸開闊,熱血沸騰,本以為已是絕音,聲音卻更高更闊,於是豁然開朗,一片浩浩湯湯、水天相接、天地共色。

張良聽過高漸離的琴,本以為世上除此人外再也無人可演繹那高山流水之勢,可是今日……他擡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一臉淡然含蓄,猶自收了琴的蕭何,不由側目望了一眼師兄顏路,看他目色寧定,心思一時翻轉百回。

待蕭何重新落座,張良唇角微勾,“我與先生相交多年,卻不知先生的《流水》,竟能與那高漸離比肩……”

蕭何眉目微擡,“蕭某只是鄉野粗人,這風雅之事非我所能。只是幸而當年蒙南公先生指引,伏念先生相助,得以在樂正①先生窗下聽學,一睹經綸,才有今日。可惜故人仙去,唯今只有憑琴遙祭。”(註解:這裏的樂正先生指的是張良他們的師尊樂正克,因為秦時明月上沒有交代齊魯三傑的師傅是誰,但查看了相關史料,覺得就時間段、地域和影響而言樂正克的可能性最大。樂正克姓樂正,名克,戰國時魯國人,思孟學派的重要人物,是深得孟軻信任的高才生,是戰國時代是一位很有影響的人物。)

“逝者如斯夫……”張良看著掌中清酒半杯,彎起唇角,“今日良蒙先生親自來接,入楚營卻又不見少羽,輾轉將在下帶到此處,應該不僅僅是憑吊故人吧。”

蕭何聽了淡淡一笑,並未馬上回答,而是端起杯盞,一飲而盡。

一邊的顏路把話接了過去,“子房,如今的楚王已不是當年的少羽……”他頓了一頓,斟酌了下言辭,“他……已不是什麽話都能聽得進去了。”

張良微微一楞,豁然明了,點頭道:“少年得意,乘鴻鵠之志,難免自負……”

蕭何放下杯盞,正襟危坐,“子房說的不錯,但還忘了一點,最重要的一點。”

“哦?”

“那就是少羽曾是將門之後,楚國貴戚!”

張良笑意半斂,“哦?聽先生這話,似乎皇族貴戚註定難成大事。”

蕭何哈哈大笑,“非也非也!能不能成事要看天時地利與人和,若是放在三五十年前,諸雄爭並,豈有人會聽平民號令?那時非貴戚不能成事。可是當下……自那陳勝起兵,阿貓阿狗都可自封為王,又有誰還會在乎出身為何。可是貴族通常有個缺點,子房也是貴戚出身,不知是否知曉?”

聽他前番含沙射影的言論,張良本是陡然升起一股怒氣,但細細一想,其中也有幾分道理,於是張良沈下心來,將他的話又放回心中兜轉了一遍,方才擡眼,“驕傲!”

“不錯!貴族的驕傲,英雄的執著。”蕭何目中一片清明,“執著於盤古開天以來的清濁分明,執著於亙古不變的黑白分界,不懂天地世事渾濁之道,更不懂成王敗寇,史書無非信筆而就。他自襄城之戰,攻爰戚、下亢父、平東阿,夜襲臨濟,一路向北,有飛龍之勢。這些勝利除了因為他們有著貴族的天性,處事剛毅不折讓萬民心服,更是因為他們有著英雄誓不言敗的決心。然而勝極而驕,黑白分明的他們不屑於陰謀詭計;輕敵自傲,自持身份的他們怎麽看到兵丁百姓的急需。這讓他們定陶得嘗敗績,以至於項梁戰死,各路義軍損失慘重,退守彭城。可見天下之勢,並非稚子游戲,無有不可用手段;兩軍對壘,也非力士角逐,無所不可用其極,豈能拘泥於黑白、是非!反觀沛公出身貧賤,無有英雄氣度,卻也正因為此,他知草根民眾所需,敢用非常手段,願意屈膝求全,懂得以退為進,才有高陽、陳留、開封、白馬節節勝利。所以子房,這天下棋局並不是只為英雄貴族而設!我輩同人,得上天所賜三分慧智,自當順應天地大道,除天災、避人禍,承接上古賢明之志,開辟清明現世,才不枉先古聖賢舍己求仁的良苦用心。”

蕭何說的淡淡,張良聽的戚戚,不知不覺間冷汗已浸透背脊。

待張良再次擡眼,已是目如沈水,心如明鏡。他抱拳施禮,謙和鄭重,“在下遠離中土三載,事實變遷不甚明了,請先生為我解惑。”

蕭何與顏路互望一眼,繼而不再繞圈,將當年始皇駕崩,扶蘇自刎,陳勝起兵,繼而項羽、劉邦等天下相應,直至今日七十二路兵馬受楚王統一節制共同伐秦一系列的事情一一道來。

這一說便是兩個時辰。待蕭何言罷,張良蹙眉沈思半響,“依先生之言,如今局勢可謂一團亂麻……”

“未必!”話音未落,帳簾挑起,走進一位少年,身著藍色錦緞,頭戴紫金束冠,眼角刺紋妖冶。

張良略略挑眉,掃了一眼其餘兩人,緩緩笑道:“想不到昔日陰陽家的國師大人,如今也成了這裏的座上賓客……”

夜未央,天未明。穹廬如墨,星月不見。

夜色越沈,越顯得整座鹹陽宮森森發著陰冷鬼氣。偶有一兩聲墨鴉啼鳴,淒厲得讓人心驚。

白鳳落在一棵古木頂端,瞇起鳳眸向那巍巍鑾殿望去,手指不由又扣緊幾分。看著青鸞纖細的身影鎖在重重宮門之後,不禁有些揪心。但他並不後悔讓青鸞獨自進入這皇城魔地,因為他不是伏羲,會固執的將青鸞禁錮在自己的保護傘下,他知道信任與愛同樣重要,尤其是對青鸞而言。

青鸞是人偶。而是神造人偶的目的絕不是讓她去護佑人間,而是為神域充當戰甲工具。所以,維護神和神域是被人偶刻畫入骨的認知,青鸞也不會例外。以前,白鳳還可佯裝不知,可經歷了三爻夢境,是再也無法裝作不知了。作為治愈人偶的青鸞,絕不會放任自己主人的靈魄隨著極妄之珠的引爆化為虛無,恰恰相反,她會盡一切可能去救自己的主人,即便這會給人間來了極大的危險。因為在人偶的眼中,人不過是萬物生靈之一,即便消失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無法和神的存在相提並論。

眾人不讚同青鸞的冒險,因為這是一場無有多少勝算的豪賭,因為他們都是——好人!所以他們要顧及的或許不是自身,但是天下、萬民他們不能不顧,他們無法拿天下人的命運去進行押註。而他會陪青鸞去賭,敢去賭,正是因他白鳳卻並非什麽善類,所在乎之人也著實不剩幾個,青鸞卻恰在其中。

他也相信青鸞不是燭陰,雖然他們都要開啟神路,目的卻大不一樣。燭陰要的是讓眾神重臨人間,而青鸞要則是要將伏羲的殘靈送回神域。青鸞知道,如若眾神重臨人間,那等於將三千年前伏羲做的努力全部白費,她要重啟神路,亦要將這條路啟動的恰到好處,足以送回伏羲的靈魄又不會讓眾神有機會重踏人間,那這條神路必須一分不能多,一分不可少。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條路開辟在天火甬道之內,隨著天火來臨開啟,隨著天火湮滅消失。要做到如此,河圖大陣要改,十二銅柱也要變。即便如此,這依然將是一場天下豪賭,天下所有的生靈都將被押註在賭案之上,試問誰會讚同半分?

所以他們現在不但孤立無援,甚至可能是八面環敵。可是他們不能停步,因為三千年前已犯過錯,而對過去的錯誤最好的彌補,就是未來做正確的事,所以他們此次必須做對做好。

這兩日他與青鸞一路向西,沿途已將去蜀山前就已安排布下的河圖銅陣探查了一番,結果可謂喜憂參半。從現行的銅陣看來,那秦二世與趙高雖不敢有違與人偶的約定,將銅柱運抵新安,卻還是在布陣時做了手腳,銅柱擺放方位並不到位。所謂差之毫厘失之千裏,一分錯漏便可能讓陣法完全變形,如今的河圖大陣已與上古之陣完全不同,不知到天火來臨會有什麽樣的結果。但也正因如此,要想從中改變為現今所用到方便了幾分,也不易被人察覺。

但這一切,不僅需要與鹹陽宮中的那些人皮狼心的家夥討價還價,還需與各方勢力加以周旋,譬如墨家,譬如……這些,都不簡單!與鹹陽宮中的那些竊國小醜鬥心,不是他白鳳能做到的事情,所以青鸞要去,他並未阻止,他相信青鸞能夠應對,畢竟曾經的滄桑不會白白經歷。

白鳳最後看了鬼魅陰暗的鹹陽宮一眼,不再留戀半分,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塵事無哀

與此同時,青鸞在兩名宮娥的指引下,進入一間偏殿。

燈花挑起,四周光亮綻放。青鸞擡眼,看了階上似笑非笑負手而立的趙高一眼,喟然嘆息。這世間並非沒有高義之士,但幾千年來這樣的人物少的讓青鸞掰著手指就能數清。可像這趙高之流,表面為主迎奉,暗地心思盤轉,設計謀害,連與人偶間的交易都被他算計進去這樣的陰暗小人,卻數不勝數。

這——就是人間!

遙望窗外一片寂靜墨黑,朦朧中那個白衣新鮮怒放的少年順著回憶的逆流涓涓而上。

青鸞想起想起絕嶺山巔的驚鴻一瞥,想起深谷幽澗兩人乘風而行的快樂恣意,想起乍見到少年如鳳凰般淡泊任性的雙眸,那種幾近於嘆息的傾羨。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神飛風越的眉宇漸漸空茫,明銳絕傲的眼神慢慢幽暗,就連笑容都帶著說不出的疲憊和化不開的倦悒。

青鸞指尖微微一緊,銀牙輕咬。

是自己!自己的錯!

她其實一直堅信伏羲的靈魄不可能就那樣消散在天地之間,也因此從未放棄過尋找,甚至在尋找不果的情形下指使鴻鵠將那殘魄封印,冀望有朝一日機緣之下可為神明尋到一個宿主,待靈魄歸來可以重新覆蘇。可是千算萬算算漏了這個男子,讓她從第一眼起便把持不住自己想要接近的男子。

為了他,她幾乎放棄了拯救舊主的念想;為了他,她也可以忍受再一次的背叛。因為曾經的背叛在自己心底紮根生長,盡管過了三千年,青鸞依然不敢相信會有人能真心接納一個人偶,相信一個人偶。一旦被人發現自己對世間可能造成的威脅,人們十成十的會對自己舉起屠刀,毫不猶豫的落下。

無論是天火,還是神域,都是對世間的偌大威脅,可是人們不知這些威脅都不及人偶可怕,不知連神域的眾神都對人偶心存畏懼。人偶可以與極妄之珠產生共鳴,甚至可以連通靈界引發天火。六千萬年前,神域的人偶正是不滿於被奴役的地位,從而掀起一場叛亂,引發了遺留至今的天火之災。故而從那時起,人偶便成為神域禁忌,直到咒印的出現。眾神視人偶為魔物,如同管理畜生般圈管人偶,給他們烙上各種印記,不給他們任何獲得知識的途徑。即便伏羲那樣寵溺青鸞,也無法違背神域的宗法讓青鸞識得半個文字,何況世人!一旦得知她是這樣一個威脅,豈能放過?三千年前是這樣,三千年後亦不會有什麽改變。

所以青鸞從開始便愛的絕望!正因絕望,才更加執著,不顧一切。她傾其所有的給,哪怕最終換來的是致命一劍。她從不敢奢求長長久久,只盼這一時、這一刻。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白鳳竟然選擇與自己同路而行,竟然不惜與世界為敵……早知這樣,就不該與他百般糾纏,不該將他從自由翺翔的天際生生拉入這塵世紛爭的泥潭。

“青鸞姑娘……”不陰不陽的聲調將青鸞拉回現實,不由打起精神擡眼望向前方的小人。這個閹人暗中使壞,使得河圖銅陣變形,再借著先前與自己的交易,讓因此背約的秦二世胡亥承受違約的咒印禍害,從而達到讓他控制整個秦王朝的目的。這樣的人……比蓋聶的劍還要可怕!

青鸞淡淡而笑,可惜……他如今遇到的……不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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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墨夜,靜謐幽遠,古木輕搖,月華傾瀉。林邊一張營房依稀仍有燈火搖曳,偶有笑語傳出。

“弋曦妹妹什麽時候開始鉆研這女紅之術了?”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眉目含笑,滿臉狹促地逗弄著眼前的少女,“數月不見,繡的這鴨子越發活靈活現了……”

“阿錯哥!”弋曦有些羞惱的擡起頭,面頰緋紅,銀牙輕咬,隨手抄起一個繡包便朝面前青年扔了過去,“你再說一個‘鴨子’試試!”

“哈哈哈……”阿錯一把接住繡包,隨手揣進袖筒,仰天大笑。繼而頷首溫和地輕敲弋曦的前額,“丫頭,該說的話要說,不然你的繡品縱然堆滿他的屋子,那人也只當你繡的都是‘鴨子’。”

弋曦微微一頓,倏然不見了方才的怒火,嘴角扯起一個無奈的笑容,輕聲嘆息,“縱是說了,又能怎樣,怕是反而連見面都難了吧。與其那樣,我到寧願他一輩子都當我在繡著‘鴨子’。只要能常常見著他,偶爾在他想起千語姐姐難過的時候,我能陪他說說話,解解悶,就知足了……”

“沒出息!”沒等弋曦說完,雙肩已被阿錯狠狠捏住。他的面目因憤怒而變得有些猙獰,“你怎麽就這麽沒出息!你怎麽就一點也不知爭取!千語姐姐再好也已經死了!難道他還能一輩子記著?莫說他們原本就沒多大可能,就是有也該徹底結束了!別忘了上次他是怎麽受的傷,別忘了你這雙腿可是為救他才廢了……”

“別說了!”弋曦捂住耳朵,盈盈秋水在眼底蕩漾,“你別說了!千語姐姐縱然不在了,可她的好我們是忘不了,也不能忘的。阿錯哥,你當年也是姐姐她救回來的,你怎麽能忘了!我們都是姐姐撿回來的孩子,是些連父母都會嫌棄的孩子,沒有她,我們早就死在不知名的地方,成了一堆枯骨……”

阿錯深吸了兩口氣,“我沒忘,可是逝者已逝,生者還生,我們不能永遠活在緬懷當中。我們,要學會理解紅塵的變幻沈浮,學會接受生命的莫測無奈,更要懂得珍惜、善待身邊的人。失去的就要知道放手,存在的就要努力抓住。人生看似綿長,其實匆匆,若不極力爭取,待到終點,豈不滿心遺憾。”

“話雖沒錯,”弋曦淚眼婆娑,“可是阿錯哥哥,你……你不了解他。畢竟當年你只與我們相處不過半年,後來千語姐姐救了求學路上被強盜追殺的蕭大叔,你就一直跟著他了。所以,你不知道我們經歷過的事,不了解阿星哥哥的……”她哽了一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原是那樣偏頗剛強的人,偏偏入了陰陽家那種陰森詭異的地,得以留存,拼的便是他那股執念,這豈是我能動搖的。”

“丫頭……”阿錯滿目疼惜,“你既然如此明白,當初何必用金針自封穴道過血給他!他若真死在那人偶手中,也算隨了他的執念。你這樣救他,未必見他能有快樂之時,卻白白送了你的一生。”

弋曦擡起眼眸,靜默了一會兒,苦苦笑了出來,“那……便是我的執念了……”

“咳咳……什麽執念?”隨著話音,星魂一挑賬簾,與少司命一前一後步了進來。一進賬,星魂外氅也不脫,徑自熟稔的撿了個座坐下。少司命則立時將溫在暖爐上的溫酒端來,星魂端起喝了一口,原本蒼白的面孔漸漸有了人色。眼瞼一擡,似有道利劍直向弋曦刺來。

弋曦一個激靈白了臉,垂目慌亂道:“沒……沒……我只是和阿錯哥閑聊罷了……”偷著擡頭,卻與星魂看向自己的清冷目光撞個正著,嚇得立時又禁了聲。

見此,阿錯忙上前一步將弋曦擋在身後,輕斥道:“你知丫頭腿腳不便,還將她一人放在這人鬼不見的地方,就不怕出事?即便沒事,這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悶也能讓人悶出病來。我無非來早了點,陪丫頭說說話,難道還錯了不成?你這番臉色倒是給誰看呢?”

星魂挑了挑眉,嘴角泛起一絲殘忍的笑意,“弋曦腿腳殘廢是她當年自作主張所至,我可沒求過她一絲半點。”此話甚是無情,讓眾人臉上都是一僵。

他卻猶自繼續道:“倒是現下自各路義軍退守彭城四縣,此處便是各路軍馬交界之地,雖為避嫌無人走動,但也絕非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來去自如,我看不出她在這裏能出什麽事?只是陳參軍現今可是楚王親信,卻三天兩頭還沒等到營帳熄滅燈火,就往沛公這邊的營帳跑,若是被人瞧見,就不怕人生事麽?如今局面不明,塵事紛亂,虧蕭大人讚你知輕重、識大體,精明幹練,原來……”他嗤笑數聲,“幹練到如此啊!”接著瞟了一眼弋曦,“對你說過幾次了,雖是舊識,畢竟不同於桃園往日,見了面好歹稱一聲‘陳參軍’……咳咳……‘陳平兄’,這麽直呼昔日乳名,怕別人不知我們的關系麽?”

弋曦一凜,諾諾稱“是”。少司命看著不忍,卻又不能相勸,只得走到她身邊按緊她的肩頭以示撫慰。

陳平面色越發陰郁,不由冷笑,“現下各路人馬尚是同盟關系,平素我往來各營也是常事,就是被人看到來了這裏也自有說辭,星魂大人不必操心!至於名號稱呼,這裏幽僻無人,丫頭想怎麽叫你由她就是。難不成她稱你也要稱作星魂大人?”

“那是自然……”星魂厲色正要說教,一陣風吹的賬簾挑起,頓起寒意,不由用拳頭掩住口,悶悶地咳嗽起來。他越咳越兇,先還想著要壓一壓聲,不能在陳平面前示弱,可漸漸就壓不住,直咳得氣也喘不過來。少司命在旁連忙上前撫他的背心,幫他順氣。那妖冶陰狠的眸子也漸漸失了神采,可他嘴上卻還是不服,“咳咳……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何況現下也只有個星魂還在這世間游蕩了,不叫這個稱呼還能叫什麽……”

“你……”

眼見兩人唇槍舌劍,火氣越燒越旺,弋曦趕忙相勸,“兩位哥哥何必為弋曦這點瑣事爭執,傷了自家兄弟情義!我們這幫人本是些連親生父母都不待見可憐人,好不容易有了聚在一起抱成團的緣分,何苦唇齒相傷。”

少司命也趁勢畫出葉符——你們本說好今晚互換消息,看看下一步應當如何去走。如今黎明將即,你們到底準備何時再議正事?

一語中的。帳中頓時安靜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陰陽冥火

趙地邯鄲。

東皇太一靠坐在紫檀木椅之中,手指輕敲扶手,看不清此時掩在黑紗之後的表情。離他十步之遙的階下正跪著兩人,面色一般不好,卻各懷心思。

“無論你們誰存了歹念,總之是沒把人拿住,對麽?”清涼的聲音裏暗藏殺機,讓階下的人不由都不由打了個冷顫。可他音調忽又一揚,“不過……人終究是人,若沒有異心反倒奇了。這次……我可以不和你們計較,但再有下次……”

後面的話沒說,底下的兩人已慌忙應承,“屬下不敢!”

“下去吧。”

退下的兩人與剛剛步入星光殿中的月神擦肩而過,月神停了一下,眉峰微微蹙起,直到她們的足音消失不見,方繼續前行。

“東皇閣下,屬下失職,未察雲中君心生叛逆,竟使蜃樓一去不回,請大人責罰”

東皇擺了擺手,“罷了,人心這東西,難有計算精準之時。只是還沒人能叛我陰陽而全身而退,我早已給他烙下咒印,若再有三月還不歸回……哼!”

“原來閣下早有計較。但千語和大司命顯然也都已生了異心,您……”月神思討了一下,“莫非她們還有什用處?”

“這世界上每個存在的東西都是有用處的,只是……好不好用罷了。”似想到了什麽事情,東皇不可抑制地輕笑出聲,到讓月神有些茫然。只聽他喃喃自語,“伏羲……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啊!只要這次能好好利用阿鸞,哪還需要什麽皮囊……”

月神低眉垂眼,恭順道:“就不知怎麽才能物盡其用……”

“自然是要盡力幫襯那個神之人偶了。只不過……”他頓了一頓,輕敲木椅的手指也停了下來,“去讓湘夫人把那個人偶請回來,至於湘君……讓她去見見那個叫天明的小子……”勾起中指,月神立時會意附身上前,東皇貼近她的耳邊輕聲交代,只見月神向來平靜無波的眼裏竟也泛起驚懼地漪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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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陳平緊握的拳頭終於放松,長長吐出一口氣,抱拳道:“是愚兄的錯,阿星莫要見怪!師父……”話出口一半,又生生改了回來,“蕭大人怎麽說?”

星魂撇了撇嘴,“我說過了,如今早已沒了阿星這個人……”陳平蹙了蹙眉,終沒有反駁,聽他繼續道:“蕭軍師今夜勸說張良投誠,已然起了些功效,後面我等還需見機行事,務必落實此人。天下爭雄,不比江湖械鬥,靠的便是人!殺伐、懷柔、陰損、大度,這些品質貌似不容,可若想一統山河千秋萬載,卻是缺一不可。那項羽乃名將之後,勇武過人,精通兵法戰策,堪稱少年英雄,可惜這四項他只占其一,且他還有一個致命缺點……”

陳平聽到這裏,已是心平氣和,不禁點頭,“他……無識人之才。”

“不錯!此人剛愎自用、任人唯親,若在定陶他能識得韓信之才,用他之計,何至於慘敗如斯。可惜他只會任用親信之人,項梁、龍且之流,領兵沖殺尚可,但要決計千裏……還差的遠。”講到這裏,星魂微微合目,調息了一下,方才睜眼繼續說了下去,“而今局勢對我方甚為不利,秦軍尚有六十萬,而彭城所聚義軍不過十萬,若無奇兵,必敗無疑。”

陳平正色道:“楚王亞父範增倒是謀慮深遠,提出調疑兵深入趙地,聯合正在趙地的墨家義軍,吸引秦軍主力。此間戰線過長,若能讓秦軍上當,必能使之顧此失彼,我軍方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星魂冷笑數聲,“他沒有采納,是麽?”

陳平緩緩搖頭,“不是沒有采納,只是還在猶豫……猶豫派誰前往。要知道,這只人馬若是太弱,根本起不了吸引秦軍主力的作用,可是若太強,便削弱了此處的實力,有可能那邊人馬尚未就位,這邊已被秦軍徹底攻陷。他左右能想到的領軍人物無非那幾人,且項梁如今已死,軍心不穩,所以才會舉棋不定。”

星魂眼中閃出光亮,“你能確定他的心思?”

陳平眉梢一挑,“別的不敢誇口,但這察言觀色之術,阿錯尚有這個自信。”

星魂的眼睛更亮,“好!我這就去見請沛公,讓他自薦前往趙地!”

“等等”陳平急忙叫住已然起身的星魂,“你不覺得現在無論對哪方而言,天火之災才是頭等大事麽?”

星魂略略挑眉,側身看了他一眼,“正因對哪方而言這都是頭等大事,我才不擔心。現在為它在憂心謀劃的何止一人兩人,曉夢大師為何與楚南公匆匆離去?蓋聶等人為何進了楚王大帳就一天一夜未曾出來?還有儒家子房、流沙衛莊……你覺得現在還需要我們去錦上添花麽?需要我們出面的時候……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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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沁涼,萬頃營火早已化作飛煙,消散在夜空之中。

楚王大帳依舊燈火通明,帳中人頭攢動卻寂靜如死。中央的大椅上坐著的正是那叱咤風雲的西楚霸王,三年的時光讓他漸漸褪去少年的青澀,清俊的臉頰被連綿的戰爭磨的越發剛毅,黑白分明的眼眸透著幾許狂放與驕傲。當然,年少成名,統領千軍,無論是哪一項都足夠讓這個少年去狂,去傲。但面對著帳下左右的那兩個人,平日的狂傲竟也掩去不少,由內而外的流露出幾分尊敬。

而左邊那人眉峰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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